疫情隔離的三個月里，我與孩子們形影不離，距離最遠的時候也只是隔著一扇房間門。雖然足不出戶，但是關(guān)于疫情的消息織成一張危險的網(wǎng)，將我們困在其中。
在開始的時候，必須要整天陪著他們讓我感到焦慮，心里惦記著未完成的工作。并不是有什么緊急的事務(wù)要去處理，只是覺得時間都花在陪孩子上面是一種浪費。同時，我感到被他們完全占據(jù)，沒有足夠的時間留給自己，因此，有時會在睡前報復(fù)性的刷手機，希望能為自己做點什么，希望重獲掌控感。
在那時，天氣寒冷，從窗外望出去是蕭瑟的街道，過分的安靜，充滿災(zāi)難片的既視感。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溫暖明亮的家，孩子們清脆的聲音。似乎外面的血雨腥風(fēng)都被擋在家的銅墻鐵壁之外，曾經(jīng)每天都想出門溜達的孩子們出人意料的平靜和滿足。媽媽爸爸整天都在家里，這是多么難得啊！我在他們眼里看到的是興奮。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眼中純粹的幸福，也許是漸漸接受一切暫停的事實，也許是對窗外的寒冷與黑暗的恐懼，我的心安靜了下來，決定一心一意的陪伴著他們，被他們陪伴著。這個想法的轉(zhuǎn)變讓我有意想不到的收獲。
不到三歲的小女兒最喜歡粘著我，無論是看電視、刷手機還是吃飯，她喜歡慢慢地湊到身邊，努力爬上我的腿，坐在懷里，只是這么挨著我，她就可以安靜地待很久。有一次，我們坐在沙發(fā)上看電視，劇情似乎完全抓住了她的注意力。于是，我悄悄溜走，去干自己的事。不知過了多久，當她發(fā)現(xiàn)我不在身邊時，大哭了起來，而且抽抽啼啼好久。當時，我不免疑惑：電視好看還不夠么？為何一定要我陪著呢？
這個問題喚起我的一段童年記憶：母親抱著我坐在包著紅色皮墊的折疊椅上看電視，不記得電視放送的內(nèi)容，只記得我感到很開心，令人失望的是這時有人敲門，我只有無奈地離開母親的懷抱。前一刻坐在母親懷里的滿足感，與下一刻深深的失望形成強烈的對比，也讓這段記憶成為童年記憶中最鮮明的一塊。此前，每次想起來時，就如我們這一輩的獨身子女一樣，總是感嘆童年的孤獨。但是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，它讓我可以體會到，只是單純和母親呆在一起給孩子帶來的滿足。原來只是和我呆在一起，對她來說就是滿滿的幸福；原來只是我的存在，對她來說就是意義非凡。我不太喜歡"偉大的母親"這樣的說法，因為他們往往包含著"母親必須無條件付出"的道德綁架。但是，這一刻我感到對于孩子來說，母親的存在確實是偉大的。只要在那里，就可以讓一個人幸福，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么？女兒對我全心全意的依賴，在某種程度上治愈了我的焦慮，讓我意識到，陪伴著他們長大也是我非常重要的事業(yè)。也讓我發(fā)現(xiàn)：母親起身去開門的那一刻，我除了感到孤獨以外，也收獲了很多其他的感受，例如，前一刻的滿足感。我很感謝這段記憶留在意識里，讓我可以理解女兒的感受，理解母親存在的意義，也讓我更愛我的母親。
我們對于童年的記憶的解讀有時候會影響一生，影響我們對自己的理解與接納。是母親拋下了我、我阻礙了她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、我是那個多余的人；還是與母親的分離是成長的必經(jīng)之路，這條路上有痛也有愛，無論如何都會成為我們寶貴的經(jīng)驗。很多時候幾種解釋會同時存在，有些時候一種會占上風(fēng)，然而這里沒有正確答案，只有不斷地探尋。
PS: 此刻，那三個月似乎離我非常遙遠，就好像曾經(jīng)的德國生活，和現(xiàn)在的中國生活，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，無法融合的經(jīng)歷一樣。一旦回歸了日常的生活，那三個月就好像被關(guān)在了門外，漸行漸遠。所以繼續(xù)寫三個月系列顯得非常的困難，寫的是那三個月，也不是那三個月。感覺更像從門的這一邊，努力通過貓眼，看看門那邊的風(fēng)景，意猶未盡的，管中窺豹的，無法觸及的。因此，在家三個月系列就寫到這里了。
王媛
